这记忆没有激起一丝愤怒的火花。对她丈夫的愤怒早已在无数个类似的瞬间里燃尽了，只留一层冰冷的灰烬。此刻剩的，是一种更深沉的东西——一种仿佛已经沉淀在她骨骼深的疲惫，一种清醒到近乎麻木的倦怠。她合上了那个深蓝的盒。两个了。还有多少个？六个。八个。一排昂贵的幽灵，每一个都证明着一场从未发生的对话，都象征着她灵魂的一分，那分曾被估价、包装，然后运送给另一个男人以及更多别的男人。

        “他有独特的光，”她记得她丈夫对着他们更衣室的长镜，一边整理领带，一边背诵着她写的笔记。“一个传统主义者，却有着现代的灵魂。”他从镜里瞥了她一。在那转瞬即逝的瞬间，他的目光与她的相遇，但那里面没有任何辨识，只有专注，一个男人为一戏背诵台词的专注。然后他转向镜中的自己，调整着领带结的角度。“我看上去怎么样？”他问。不是问她，是问镜里的那个男人。

        这是一个扁平的长方形盒，包裹着深蓝的天鹅绒。盒，在一片纯白的背景上，装裱着一张完的、单一的纸页。是手工制作的，凑近了能看到其中的纤维。纸上，是用墨汁挥就的三行书法。笔既刚劲又妙，是收放自如的能量的杰作。它自一位百年前逝世的大师之手，是她通过很多关系才打听到的一个私人经纪人才寻到的。又一件安静、蕴着巨大能量的造，又一件她会为之珍视的东西。

        她回想起那些她研读书法典籍的夜晚，她并非仅仅为了寻找一个显赫的名字，而是试图去理解。理解笔画背后的哲思，理解字里行间那片“留白”的意蕴。她记得当她终于有所领悟时，心那种宁静的、豁然开朗的觉。她曾尝试过——在他们婚姻的更早些时候——与他分享这些。那时她还怀着一丝希望，以为思想的共鸣能够筑起一座固的桥梁。她曾摊开一本书，指着一个字。“你看这种平衡，”她那时说，声音比现在要柔和，带着不确定的试探，“它不只是一个字，它是一种结构，一个完整的宇宙。”他看了一，目光礼貌，却没有焦，然后他伸手，轻轻地合上了书，动作温柔得像是在拂去一件艺术品上的灰尘。      “很好看，”他说，声音也同样温和，“不过，亲的，书不要这样摊开，会伤到书脊。”?就这样，她想开启一场关于宇宙的对话，而他用一条关于正确保养书本的、无可指摘的规则温柔地将门关上了。

        她没有去拿第三个盒。她的双手平放在桌冰冷光的表面上。她凝视着它们。她知，那是她的手。纤细，苍白，指甲修剪得完无瑕。那是一双这座宅邸要求她拥有的手。它们看上去，不像曾经握过画笔，或翻阅过古

荣幸，真的。”她这么自嘲这，她知晓它诞生的每一个细节。她知它的制造者是在瑞士一个富裕的小镇里工作。她曾在自己书房的静谧中，花了几周的时间，在晦涩的期刊和拍卖记录中追踪那个人的生涯轨迹，陪伴她的只有旧纸张那清冷的芬芳。她为她丈夫编纂了一份卷宗，将她的研究成果提炼成五页简洁而雅致的文字。他只是瞥了一。“就这个吧，”他说，手指敲了敲那张照片，没有问别的问题，比如“它到底有何特别之？”也没有问，“你是怎么找到这个的？”只是说：“就这个吧。”就好像他是在肉铺的价目表上挑选一块排。他曾练习过那个制造者的名字，那几个异国的音节在他嘴里笨拙地碰撞，把von说成van，用式别扭的发音学习德语的拼写，听起来像是荷兰语，他抱怨了好几天为什么不去瑞士的法语区找一个同样的工匠，因为她丈夫的法语说的不错。过了几天，她一直陪伴着他，直到他把它们的名字和无聊地介绍打磨得听上去老练而随意。她合上盒盖，那一声轻响在大厅里回。她把盒在桌面上推开了几厘米，天鹅绒过抛光木面，发沙沙的低语。她的双手冰冷，寒意从指尖向上蔓延。她伸向了第二个盒。